第一百六十四章仇深

你道岑氏是失足落水？是叫侧室暗算？这不过是天兴帝把来堵天下悠悠之口，又为着与蒋璋一个交代罢了，以免得叫天下臣民说他逼死臣妇，不叫蒋璋生出异心来。固然天兴帝晓得岑氏不是失足也不是叫人害死，就是建康大长公主也不信，一心认定岑氏这是嫌弃宋辽身有残疾，不敢拒婚又不忍答应，这才出此下策，是以一面心疼宋辽，一面又觉得颜面无光，从前有多喜爱蒋苓，如今再想起她来就有多切齿。这回听着宋辽几番提起“蒋氏三娘”，只当他是看入了心，自然要满足他的心意，一面也有迁怒，道是：“你岑氏不是宁愿死都不想叫三娘嫁与我大郎么？我偏要大郎娶了她，看看你还有什么法子！我只不信，你儿你媳能和你一样愚钝，只晓得争一口闲气。”

可便是她想做成这门亲事，也没有叫天兴帝直接下旨的道理，莫说天兴帝不能答应，就是答应也是乱命了，是以就想到了伍全，使他往魏国公府走一遭，将大长公主府依旧愿意做亲的话说与魏国公世子知道。蒋苓翻年可要十六了，三年孝期一过，就是十九，哪里还有适龄的儿郎？宋辽虽有前妻，可前妻一子半女也没留下来，房里也干干净净的，只是几个通房，这些与她有什么妨碍？进门就是掌家的候世子夫人，这样的人家，三年后往哪里找！

建康大长公主只不信，把这些道理与蒋存智与李氏说明白了，蒋存智还能不答应？父不在母亡故，兄长自然做得主。只消蒋存智肯点头，她回头就能从天兴帝那里讨要下圣旨来，两家俱都情愿的，谁还能拦着？

只建康大长公主到底自矜身份，不能亲自出面逼迫，也不愿放儿媳黎氏过来，唯恐她眼高于顶，把话说僵，左思右想，只有家令伍全才合适。公主家令身后是公主，身份体面都在这里了，万一事不谐，还好说是他自作主张，也收得回，这才将伍全遣来。

伍全来前叫宋辽拦着，这位建康大长公主嫡孙，定西候世子，生得千灵百巧心肠，唯一一点，因着天生不足，儿童时叫人嗤笑戏弄过，因而心思多少有些异常，又是自傲又是自卑。前头看中董云清美貌大方，因着她不能体谅他的心思，多疑嫉妒，将她折辱致死。这回虽然看中“蒋氏三娘”是别有因缘，又有赌气非娶到不可的心思，可到底为她美貌心动，因而晓得伍全领命往魏国公府“祭奠”时，借口要与蒋存智说话，一同过来。

若是伍全一个来，蒋存智自然不用亲迎，偏还来了个宋辽，蒋存智只得过来，忍气吞声地与宋辽见礼。

宋辽一面与蒋存智寒暄道恼，又安慰说：“世子也晓得我的出身，也晓得金吾卫如今在我表兄手上，府上回乡之后，府里虽是少了主家，可世子放心，保府上不进宵小还是做得的。”这话听着安慰，可细品起来，又有几分威胁之意，蒋存智忍不住往宋辽脸上看过去。不合宋辽一双眼也正往别处看，看的不是别人，正是几个女眷所跪之处。

那头隔着细帘，可又哪里能真隔得断，三娘与四娘可都在呢。

蒋存智心下恼怒，脚下一转，已用身子把宋辽的视线遮住，起右手在他手臂上一握：“世子请随我来。”是了，宋辽也是世子，定南伯世子。

这也是蒋存智在战场上久了，行动惯带着风雷，不刻意放缓脚步的时候，脚步即快又重，寻常健全人没习过武的轻易跟他不上，更不要说宋辽腿脚还不怎么方便，叫蒋存智一带，脚下已经有些踉跄。刚想稳住身子，手臂又叫蒋存智扯动。蒋存智手上是什么力气？不说力能举鼎，立止奔马还是做得到的，何况是脚下无根的宋辽，这一带，宋辽整个人往前载去，就在众目睽睽下险些跌在地上，一张白净脸皮立时涨得通红，把手用力往后一挣。

也是太不巧，蒋存智正觉着自家过了些，才想松手，宋辽这头用力往后一抽，两下里一个松劲一个用劲，宋辽方才是往前载的，这一回是往后跌，踉踉跄跄退出好几步才站稳，这一动，彻底将他的足疾露在人前。这已叫宋辽觉着丢脸了，偏那头帘子里还有一声轻呼，循声看过去，透过帘子就看“蒋氏三娘”柳眉微皱，脸上仿佛有些鄙薄。这点上蒋茉实在冤枉，她倒还有分惜弱的心，看着宋辽险些跌了，难免有些同情，只隔了帘子模糊了神色，反叫宋辽误会。

宋辽恼羞成怒地甩一甩手，向蒋存智一拱手：“我原是实心来道恼，不知哪里得罪了世子，叫世子这样作弄？即如此，告辞了。”言毕不等蒋存智解释抬脚就往外走。这里这场误会，伍全也看在眼里，正要上来周旋一二，不想宋辽在片刻间就翻了脸，哪里敢再耽搁，一拱手，匆匆跟了上去。

这一回宋辽便是足下有疾也走得飞快，伍全需得跑了几步才能跟上，待要询问一二，就看宋辽牙关紧咬，两便太阳穴都爆出青筋来，便甚话也不敢说，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出了魏国公府，亲自服侍他上轿，才要翻身回他那顶小轿，就听着笃笃两下跺足的声音，宋辽的轿子已抬了起来，晃晃悠悠地往前去了。

这也是伍全退得早，没听见宋辽在轿中坐定以后从齿缝里蹦出的两个字：“贱人。”这句贱人冲着谁去的，还用问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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