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长舌

因董云清不许宋辽纳妾，叫黎氏不快，所以从前也曾当着董云清的面把些尖刻的话来，譬如拿着卢氏肯容纳她们母女，又譬如卢氏那人人咸知的贤名，刺得董云清难堪。所以便是这回的话都是好意，可听在董云清耳中，依旧是黎氏把话来讥讽她，脸上多少有些带了些不快出来。只好在她哭得面目憔悴，倒也差别不大。

黎氏看着董云清皱眉，就是以为她思念亡母略劝了几句，只叫丫鬟引了她回房，又吩咐厨房，道是世子夫人要守孝，这些日子里都把些素食与她，这些话都是当着宋辽的面说的，自然叫宋辽以为黎氏是一片慈母心肠。

乔氏与董继宗别的儿女来说，只是庶母，与董云清来说是生母，子女为生母守孝原是三年二十七个月的孝期，好在董云清是出嫁女，是以同董曜等人一般，只有一年的孝期，在夫家也不好穿孝服，不过是摘去了艳丽的首饰，换上素服，在自家房内用些素食而已，宋辽是个女婿，丧期更轻，且这时建康大长公主还在，她心痛嫡孙，常将宋辽叫到大长公主府去，只得罢了。

忽忽数月，董云清都只有一年孝期，宋辽身为女婿，孝期自然更短，已开始在人前走动。从来时人势利，从前宋辽腿上有残疾，若不是定西候只得他一个儿子，又有建康大长公主的脸面在内，定西候世子的爵位也未必轮得到他，是以不光宋辽自家自卑，旁人看他多少也有些异样。可等宋辽入了天兴帝的眼，虽没什么实职，行动常带在身边之后，世人就也把青眼来对他，有时饮宴也会叫上他。

也是合该出事，这日做东的是广平伯世子，除着宋辽还有几位勋贵子弟，其中就有蒋茜未来的夫婿，金乡候嫡次子钱树荣。

钱树荣自家生得面皮秀丽、身段风流、言语温柔、行动体贴，身上还有荫职，要从这些来说，实在是没一处不好的。却有一样短处，那就是一吃多了酒就嘴碎，该说的不该说的，统统往出倒，是以他父母兄长都不许他吃酒，唯恐他吃了酒说错话得罪人。

可吃酒这种事，除非能将人关起来，不然也只好靠自家克制了。钱树荣原也知道分寸，可随着与蒋茜婚期临近，他心上得意，难免多吃了几杯。这一喝多，就开始满口胡吣，说的还是自家嫡嫡亲的大舅子蒋存孝的是非。

钱树荣说的是，莫看这对儿夫妇年貌匹配，立在人前也是一对贤伉俪，可背地里，却是个相敬如冰，冰块儿的冰。因蒋存孝是蒋茜一母同胞的兄长，钱树荣自然帮着他，将夫妇两个都有错处的事，说成都是赵氏的不是，是她一点不肯体谅丈夫，还将赵豫扯来说话，说这样的父亲怎么能教导好女儿呢？难得蒋存孝是个有情义的，赵氏这样冷淡他，他都不肯辜负他，自家一个在书房歇着，身边连个丫头也没收用呢。

这几个勋贵子弟，身边多少有妾室通房，连宋辽都收用过丫鬟，只后来为着董云清不喜欢，没过明路而已。是以听着蒋存孝这样，就有笑他痴傻的，既然和妻子不和睦，纳个妾也是正理，难道要做丈夫的为妻子守着吗？又有好事的，又灌钱树荣喝酒，想打他钱树荣是怎么知道人夫妇间的事。

钱树荣还待再说，就叫宋辽打断，宋辽把出一副正经面孔来劝说，说的是：人家夫妇之间的事，外人又怎么说得清呢？许现在不好，日后有个机缘，忽然就和睦了。又劝钱树荣慎言，莫将未来岳家的是非在外传说，不然别说传到魏国公蒋璋那里，就是传到世子蒋存智那里，也要生出事来，这又何必。

钱树荣也不过是吃多了酒胡说，并没有醉到实处，叫宋辽说得这几句，心上一惊，酒意也少了些，握着酒盏，嘿嘿笑几声，闭口不谈。

几人又推杯换盏吃了回酒，说了些闲话，这一回说的倒是正事了，说靖远候也算是历经战阵的名将了，对上高铭竟是个棋逢对手，两个僵持不下，没占着半分的好处。

钱树荣打了个酒嗝，冷笑道“当年征陈要不是我岳父一路势如破竹，引住了陈军主力，他靖远候哪里能有夺下京城的功劳！看看他夺了多少城，我岳父又夺了多少城，就知道哪个功高。这回好叫他原形毕露。”这话还没说完，就叫身边人捂住了嘴，道：“你作死！这话也是你胡乱说得的吗？”说了有意无意地一眼朝宋辽看过来。

在座诸人这才想起，宋辽的祖母是建康大长公主，细论起来，天兴帝还是他表舅呢。钱树荣这里说着他表舅赏罚不明，回头叫他到天兴帝面前说漏了嘴，在座的人，都要叫天兴帝记上一笔。到了这时，倒是都有些后悔，不该为着宋辽有才学有见识，想与他热络热络就将他请了来。更后悔不该灌钱树荣吃酒，又怪钱树荣口无遮拦，好好一个侯府郎君，怎么喝点子酒就与长舌妇一般无二了，全然忘了他们请钱树荣的初衷，也正是为着他的多嘴，好有笑话热闹听呢。

宋辽看着这些人的姿态，先是一怔，立时明白过来，不免觉着眼前这些人无礼。即将他请了来吃酒，为甚又做出一副怪样来，难道他宋辽就是个搬弄口舌的小人吗？！可见这几人与他相交也不是诚心，怕是瞧他得今上欢心的缘故，不然从前怎么不请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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